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白天何其太短暂,百年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苍穹浩渺无际,万劫之世实在是太长了。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就连以长寿著名的仙女麻姑,头发也白了一半了。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天公和玉女玩投壶的游戏,每中一次即大笑,也笑了千亿次了。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我想驾日车揽六龙,转车东回,挂车于扶桑之上。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用北斗酌酒浆,每条龙都各劝其一觞酒,让它们都沉睡不醒,不能再驾日出发。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富贵荣华非我所愿,只愿为人们留住光阴,永驻青春。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白日”二句:此用曹操《短歌行》句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百年:一生;终身。
苍穹(qióng)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苍穹:苍天。浩茫茫:原作“浩浩茫”,据王本改。万劫:犹万世,形容时间极长。佛经称世界从生成到毁灭的过程为一劫。太极:这里指天地未分以前的元气。
麻姑垂两鬓(bìn),一半已成霜。
麻姑:神话中仙女名。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天公”二句:传说天公与玉女在一起玩投壶之戏,投中者则天公大笑。玉女:仙女。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吾欲”二句:此化用《楚辞·远游》“维六龙于扶桑”句意。六龙:指太阳。神话传说日神乘车,驾以六龙。扶桑:神话中的树,在东海中,日出于其上。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shāng)。
“北斗”句:此化用《楚辞·九歌·东君》“援北斗兮酌酒浆”句意。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与:一作“为”。驻:留住。颜光:一作“颓光”。逝去的光阴。
《短歌行》是乐府相和歌平调七曲之一。古乐府中有《长歌行》与《短歌行》之分,关于二者的命意,《乐府解题》有两种说法:一是“言人寿命长短,有定分,不可妄求”;一是“歌声之长短耳,非言寿命也”。在李白之前,以此题为诗者,多为慨叹人生短暂,主张及时行乐。李白的这首诗,却以乐观浪漫、昂扬奋发的精神,在喟叹生命短促的同时,表达了对人生的珍惜,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时间本是个抽象的概念,用“白日”来指代,便成为具体可感的形象了。“短短”两个叠字,强调它稍纵即逝。由时光的流逝,自然联想到人生易老,年华难驻。这样,诗意自然而然地转到对光阴的珍惜。起首两句,貌似平平,实则恰到好处。既开门见山点明题意,又为诗意的拓展预留地步,而且格调质补,语势流走,转承自然。
时间永恒,无始无终,漫漫无垠;生命短暂,代谢荣衰,转瞬即逝。诗人正是抓住了这一强烈的反差,进一步驰骋瑰丽神奇的想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上句从“空间”角度极言天宇浩瀚无垠;下句则从“时间”角度感叹光阴的永恒漫长。“万劫太极”,何其久远!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那曾经见过东海三次变为桑田的麻姑仙女,如今也已两鬓斑白了。这种浪漫的夸张只能出自李白的笔下。据传为汉代东方朔所作的《神异经》里有这么一个故事:东王公常和玉女用箭作投壶游戏,每次要投一千二百支,若未投中,天便开口大笑,这就是下界所见到的电光。如今这种电闪雷鸣已历成千上亿次了。诗人巧妙地把这两个故事融入诗篇,将人们带进奇伟的神仙世界。这里有苍茫的穹宇,人世的兴替,麻姑仙女蝉鬓染霜,天公玉女嬉戏作乐,倏忽又是雷鸣电闪,风雨将至……,多么光怪陆离,神奇而诡谲!这些奇异的境界,极其有力地渲染铺排了“万劫太极长”的内涵。至此,空间的浩渺、时间的无垠,通过诗人大胆而奇特的想象,表达得淋漓尽致。继而,诗人笔锋一转,拓出另一番意境。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诗人要揽住为太阳驾车的六条神龙,把太阳所乘之车挂在东方“日出之所”的扶桑树上,用北斗作酒勺盛满美酒,请六龙各饮一杯。这样便会使时光停歇下来,人生似乎便能得以长久。结尾二句道出诗人的意愿:“富贵非吾愿,为人驻颓光。”自古帝王们,即使秦皇、汉武一代雄主,也无不遣人访神仙,求长生,无非为了富贵永久。诗人要揽六龙、回朝日,“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绝非为个人富贵。对他人,为的是“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李贺《苦昼短》);对诗人自己,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他渴望着有朝一日能“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要拯物济世,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像大鹏一样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使暂时受挫,也要“犹能簸却沧溟水”(《上李邕》)。这也许就是诗人的弦外之音,味外之旨吧。唐司空图说:“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与李生论诗书》)。对诗人的意蕴似乎应作如是观。
纵观全诗,诗人在驰骋丰富的想象时,把美丽的神话传说融入瑰丽奇伟的艺术境界,塑造出瑰奇壮观,多姿多彩的艺术形象,洋溢着浓郁而热烈的浪漫主义色彩。文辞如行云流水,极富表现力,体现了诗人雄奇奔放,清新飘逸的风格。他以吞吐千古,囊括六合的胸襟和气魄,天马行空般地驰骋想象,从思想到艺术都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在继承借鉴前人的同时作了重大的突破,比如,“北斗酌美酒”就是反用《诗·小雅·大东》“唯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的典故。前人的《短歌行》在慨叹人生短促时,往往流露出一种及时行乐,纵情声色的颓废情绪。同样的歌题,在李白的笔下,虽也同样发出“百年苦易满”的叹喟,然而,全诗贯穿的却是乐观浪漫、昂扬奋发的基调。这是诗人的个性及盛唐时代的精神风貌使然。再如,屈原在《离骚》中唱道:“吾令曦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徜徉”。李白显然对此是有所借鉴的。但同样的素材到他手里,便刻意铺排为新颖、诡谲的艺术境界、包蕴着更为深广的内涵。“真正的创造就是艺术想象力的活动。”(黑格尔语)李白的创作实践证实了这一论断。正如皮日休对他的评价:“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间语者”。李白是当之无愧的。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齐国有个倜傥洒脱的士人名叫鲁仲连,他的才气十分高明美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他就像一颗夜明珠从海底升起,散发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天地。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他用雄辩游说赵、魏联合拒秦,逼退秦军建立莫大功勋。他的英名传遍天下,他的光辉照耀后世,让后人无限景仰。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他看轻那些功名富贵,回头笑着拒绝了平原君的千金馈赠。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我也是和他一样的放达之人啊,事了拂衣去、功成便身退是我们共同的志趣。
齐有倜(tì)傥(tǎng)生,鲁连特高妙。
倜傥:气宇轩昂,不受拘束的样子。鲁连:战国时期齐人鲁仲连。高妙:杰出,出众。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yào)。
明月:指夜明珠。《淮南子·说山训》高诱注:“珠有夜光、明月,生于蚌中。”光曜:光辉。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却秦振英声:指鲁仲连义不帝秦,却秦救赵一事。末照:犹余光也。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典故,可见于《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仲连,战国齐人,好奇伟倜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尚气节。游赵之时,恰遇秦军围赵都邯郸(今河北邯郸),赵国求援于魏国,魏安釐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尊秦为帝。鲁仲连往见赵相平原君,陈以利害,义不帝秦,坚定赵王抗秦之决心。鲁仲连帮助赵国坚定信念击退秦军后,平原君赵胜以千金相赠,鲁仲连笑道:“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于是辞别平原君而去,终生不复见。
吾亦澹(dàn)荡人,拂衣可同调。
澹荡:淡薄,不慕名利。拂衣:超然高举的意思,表示语气坚决。同调:谓志趣相合。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诗一开始就化用《史记》中的话。“高妙”二字,同时表现其卓异的谋略和清高的节操两个方面;一个“特”字,表达了一腔倾慕之情。“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诗人在此将鲁仲连的出仕视为明月出海,这种极度的推崇,可见诗人对鲁仲连的景仰不同一般。鲁仲连一生大节,史传只举了反对帝秦和助收聊城二事。《古风》的这首则专书前一事。当初辛垣衍劝赵帝秦以图缓颊,平原君已为之犹豫,若无鲁仲连雄辩坚拒,难免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在此关键时刻,鲁仲连起的作用无异挽澜于既倒。“却秦振英声”五字就是对这事的肯定和推崇。
而“后世仰末照”一句,又承“明月出海底”的比喻而来,形容其光芒能穿过若干世纪的时空而照耀后人,使之景仰。这是其功业即画策的高妙所致。但鲁仲连的为人钦敬不仅如此,还在于他高尚的人品。当平原君欲以官爵千金相酬时,他却笑道:“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说罢辞去,终身没有再见平原君。“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直书其事,而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热爱自由和渴望建功立业,本来是两种不同的理想追求,然而一些杰出的盛唐文士却力图将二者统一,并以此与政界庸俗作风相对抗,似曾成为一种思潮。
功成身退是李白的政治理想和自我设计的重要部分,在这个方面,他引为楷模的历史人物,便是张良、鲁仲连。李白的功成身退主要是为了抬高自己的从政身份,目的在以谋臣策士出仕。这样,自然而然地落实到吟咏者——“吾”身上的,即是对鲁连人格精神的高度推崇,“我”慕其风而愿与之同调了。一“倜傥”,一“澹荡”,既是鲁连的人格写照,也是诗人的精神追求;既是诗人的自许,也是诗人的自期。他是要把对鲁仲连心中由衷的仰慕转化为现实生活中自觉的人格追求,完成他的人生理想与政治理想。
这首诗直书其事,直抒胸臆,可说是最为质朴的写法。寥寥数句,给读者刻画了一个高蹈而又仗义的历史人物形象,其中又寄寓了诗人自己的理想。全诗虽然有为个人作政治“广告”的意图,却也能反映诗人一贯鄙弃庸俗的精神。“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妾薄命》),这两句诗正好可用来形容李白自己的诗品,即随意挥洒,独具标格。
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
鲁仲连依靠谈笑出人头地,难道是梁了钱帛财富?
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
尽管范蠡在越国出仕入相,但他原本只想退隐江湖。
余亦南阳子,时梁梁甫吟。
我也只想效仿南阳诸葛亮,所以时常吟诵《梁父吟》。
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
虽然苍山容许了我不问世事,但落下的太阳又使我感伤流逝的光阴。
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
只求能够辅佐一位贤明的君主,待到功成名就便退隐原来的山林。
西来何所梁,孤剑托知音。
到西边去是梁了做什么?孤身一人的我去求助知心好友。
鸟爱碧山远,鱼游沧海深。
飞鸟热爱渺远的青山,鱼儿在深邃的沧海游荡。
呼鹰过上蔡,卖畚向嵩岑。
呼唤雄鹰经过上蔡,卖掉畚箕行往嵩山。
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
待到他日得闲来访,隐居的山林中必已备下素琴一张。
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
鲁连:即鲁仲连。卖谈笑:指他从容不迫,谈笑退秦兵。
陶(táo)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
陶朱:即范蠡别称。五湖心:谓隐退江湖之志。
余亦南阳子,时梁梁甫(fǔ)吟。
南阳子:即指诸葛亮,他于南阳躬耕时,常吟诵梁父吟。
苍山容偃蹇(jiǎn),白日惜颓(tuí)侵。
容:容许。偃蹇:形容偃息而卧,不问世事的样子。颓侵:这里指太阳下山。
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
西来何所梁,孤剑托知音。
孤剑:孤剑:李白自喻。
鸟爱碧山远,鱼游沧(cāng)海深。
沧:沧一作“江”。
呼鹰过上蔡,卖畚(běn)向嵩(sōng)岑(cén)。
卖畚:卖畚箕,用典于东晋十六国时的王猛,少时以卖畚箕梁主,有大志。嵩岑:即嵩山。
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
“丘中”句:古代隐士大多喜欢弹琴。素琴:没有弦和徽的琴。此句化用于左思《招隐》:“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
此诗用典、化典颇多,开篇三联便接连用典,但在用典的同时也叙述了古人的精神品质,并将其延伸到自己身上,可谓一妙手。
“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一联有对景致的描写,但又不全然是景物,更透露着诗人的感情。下一联直白的表达了诗人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但与“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一联同看起来便少了功利多了报国的衷心。
“西来”句至“卖畚”句三联在表明了诗人此行的目的与胸中所怀的大志向的同时,又再一次提及景物将作者实际上想要归隐的感情含蓄的穿插其间。
诗人在最后一联展望未来,又一次表达了自己归隐的愿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后人爱用李白的话评价李白的诗,是很有见识的。
这首诗非常形象的表现了李白的性格:一方面对自己充满自信,孤高自傲;一方面在政治前途出现波折后,又流露出伤感之情。
在这首诗里,他演绎庄子的乐生哲学,表示对富贵的藐视。而在自然中,实则深含怀才不遇之情。全诗语言流畅,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李白“借题发挥”抒发自己的愤激情绪。
诚然,李白即兴赋诗,出口成章,显得毫不费力。他感情奔放,直抒胸臆,天真自然,全无矫饰,而自有一种不期然而然之妙。正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种功夫是极不易学到的。这首《留别王司马嵩》就体现了李白这种自然高妙的诗风。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像高渐离一样在燕市击筑饮酒,像荆轲一样在易水上弹剑悲歌。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应结识像燕太子丹这样的爱贤之士,要结交像并州侠士一般的朋友。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少年身负壮志,将来自有奋发激烈之时。
因击鲁句践,争博勿相欺。
若再遇到像鲁勾践这样的侠士,应该事先自报家门,若有争博之时,请多多包函,幸勿相欺啊。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在长安金市之东,五陵的贵公子骑着银鞍白马,满面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他们在游春赏花之后,最爱到哪里去呢?他们常常笑入到胡姬的酒肆中饮酒寻乐。
击筑(zhù)饮美酒,剑歌易水湄(méi)。
“击筑”句:用高渐离事。筑:一种古代的弦乐器。其状似琴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曰筑。湄:岸边。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燕太子:名丹,燕王喜之太子。并州儿:并州一带重义气轻生死的青年男子。儿,指年轻人。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句践(jiàn),争博勿相欺。
击:一作“声”。鲁句践:人名,赵国之侠客。争博:因赌博而相争。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ān)白马度春风。
五陵:本指汉朝五个皇帝的陵墓所在,为当时豪家贵族的聚居地。此泛指家居长安的豪贵之家。金市:唐代东都洛阳有金市。此系指长安西市,因可兑换金银,故名。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sì)中。
胡姬:泛指当时西域及外国的少女。当时长安多有胡人开酒肆者,店中多胡姬歌舞侍酒。
在中国古典诗歌史上,尽管专门吟咏少年的诗数量不及模山范水、状物言志之作,但这类诗大都写得富有诗味,颇具特色。李白的《少年行二首》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第一首用五古的形式,迹近咏史,实是抒情,写一个少年的信念和追求。诗开头运用荆轲的典故,表现少年对荆轲事迹的向往和憧憬。对英雄人物的追慕,是青少年们所共有的心理特征。整首诗从易水饯饮落笔,但不脱不粘,若即若离,从对荆轲的身世感慨跳跃到对自己的身世感慨,把由荆轲身上所焕发出来的豪情壮志,注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凝结成一种激扬奋发的豪情与坚定的人生信念:“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接着写鲁句践。鲁句践是战国时代的人,和当时的荆轲在邯郸下棋赌博,最后却互相争吵起来。这里仍然以荆轲的故事抒情达意,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少年的心理特征。
第二首用七绝的形式,描摹刻画,情态毕露。三言两语就勾画出一个任气逞能的豪侠少年形象。“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说明他的家世豪贵,生活豪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显示其豪放、倜傥、爽朗、率真,展示其无限的青春活力。在春风得意之际,这些五陵侠少驰骋着骏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出入于花海酒肆,无拘无束,在欢歌笑语中忘怀了一切,不知什么叫时光与金钱,不知什么是愁苦与忧思。这里没有明显的是非褒贬,也没有暗示出什么微言大义。这些青少年,是幸福的。从这些青少年的身上,似乎可以让人感受到盛唐的国威给这些时代的幸运儿带来的狂欢与激情,似乎也可以感受到诗人在其中倾注的人生理想。
李白的《少年行二首》,刻划的是豪爽倜傥的少年形象,因而,诗中写少年紧扣其个性特点下笔。敲打着乐器喝着酒,背着宝剑唱着歌,骑着白马踏着落花,风流豪爽的少年形象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从中,读者不难窥见任气逞能的少年李白的影子。这是李白对自己年轻时候的一种回忆,也只有李白才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全诗语言豪迈俊爽,寓刚于柔,刚柔并济,浑然天成。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不要学许由用颍水洗耳,不要学伯夷和叔齐隐居收养采薇而食。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在世上活着贵在韬光养晦,为什么要隐居清高自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我看自古以来的贤达之人,功绩告成之后不自行隐退都死于非命。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伍子胥被吴王弃于吴江之上,屈原最终抱石自沉汨罗江中。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陆机如此雄才大略也无法自保,李斯以自己悲惨的结局为苦。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陆机)是否还能听见华亭的别墅间的鹤唳?(李斯)是否还能在上蔡东门牵鹰打猎?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你不知道吴中的张翰是个旷达之人,因见秋风起而想起江东故都。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生时有一杯酒就应尽情欢乐,何须在意身后千年的虚名?
有耳莫洗颍(yǐng)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jué)。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yǔn)身。
子胥(xū)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lì)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此篇纯言退意,与第一篇心情有异。通篇以对比手法,前四句言人生须含光混世,不务虚名。中八句列举功成不退而殒身者,以为求功恋位者诫。最后赞成张翰唯求适意的人生态度。一篇之意三层而两折。言虚名无益,是不否定事功之意。而功成则须及时退身,一为避祸,二求适意自由。这是李白人生哲学的基调。
花非花,雾非雾。
像花而不是花,似雾而不是雾。
夜半来,天明去。
半夜时到来,天明时离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来时仿佛美好的春梦能有多少时间呢?
去似朝云无觅处。
离去时又像清晨的云彩散去无处寻觅。
花非花,雾非雾。
花非花:《花非花》之成为词牌始于此诗。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来如:来时。几多时:没有多少时间。
去似朝云无觅处。
去似:去了以后,如早晨飘散的云彩,无处寻觅。朝(zhāo)云:此借用楚襄王梦巫山神女之典故。
这首诗通篇都是隐语,主题当是咏官妓。当时各级官府都有一定数目的娟妓,供那些腐朽的官僚们驱使。首句“花非花”是说官妓的容颜如花,但又并非真花。次句“雾非雾”中“雾”字是双关。借“雾”为“婺”。“婺女”即女宿星。因官妓女性,上应女宿,但又并非云雾之雾。 “夜半来,天明去”既是咏星,也是说人。语意双关,而主要是说人。官妓不同于一般的妓女,更不同于正式的妻子,她们与官僚之间互为依存,但关系又不便十分密切,只能以夜来明去为限,可谓会短别长。故末二句发出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卜的感叹。上句言会短,下句言别长。其中“梦”、“朝云”的描写是借用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中关于楚王与巫山神女梦中相会的典故,以喻男女之幽会。因为语言文字运用得巧妙,把男女欢爱之事抒写得很含蓄,富于诗意。
语意双关,富有朦胧美是这首小诗的最大特点。雾、春梦、朝云,这几个意象都是朦胧、飘渺的,意象之间又故意省略了衔接,显出较大的跳跃性,文字空灵,精炼,使人咀嚼不尽,显示了诗人不凡的艺术功力。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人生别离不能常相见,就像西方的参星和东方的商星你起我落。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今夜是什么日子如此幸运,竟然能与你挑灯共叙衷情。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青春壮健年少岁月能有多少,转瞬间你我都已经两鬓如霜。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打听昔日朋友大半都已逝去,我内心激荡不得不连声哀叹。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真没想到阔别二十年之后,还能有机会再次来登门拜访。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当年分别时你还没有结婚成家,倏忽间你的子女已成帮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他们彬彬有礼笑迎父亲挚友,热情地询问我来自什么地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还来不及讲述完所有的往事,你就催促儿女快把酒菜摆上。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冒着夜雨剪来了青鲜的韭菜,端上新煮的黄米饭让我品尝。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你说难得有这个机会见面,开怀畅饮一连喝干了十几杯。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十几杯酒我也难得一醉呵,谢谢你对故友的情深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明日分别后又相隔千山万水,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绪难断。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shēn)与商。
动如:是说动不动就像。参商,二星名。商星居于东方卯位(上午五点到七点),参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点到七点),一出一没,永不相见,故以为比。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苍:灰白色。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访旧:一作“访问”。惊呼:一作“呜呼”。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háng)。
成行:儿女众多。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父执”:词出《礼记·曲礼》:“见父之执。”意即父亲的执友。执是接的借字,接友,即常相接近之友。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未及已:还未等说完。“驱儿”一作“儿女”。罗,罗列酒菜。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间”:读去声,搀和的意思。黄粱:即黄米。新炊是刚煮的新鲜饭。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shāng)。
主:主人,即卫八。称就是说。曹植诗:“主称千金寿。”累:接连。觞:饮酒。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故意长:老朋友的情谊深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山岳:指西岳华山。世事:包括社会和个人。两茫茫,是说明天分手后,命运如何,便彼此都不相知了。极言会面之难,正见令夕相会之乐。这时大乱还未定,故杜甫有此感觉。
这首诗写久别的老友重逢话旧,家常情境,家常话语,娓娓写来,表现了乱离时代一般人所共有的“沧海桑田”和“别易会难”之感,同时又写得非常生动自然,所以向来为人们所爱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开头四句说,人生旅途常有别离不易相见,就像参星商星实在难得相遇。今夜又是什么吉日良辰,让我们共同在这烛光下叙谈。这几句从离别说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把强烈的人生感慨带入了诗篇。诗人与卫八重逢时,安史之乱已延续了三年多,虽然两京已经收复,但叛军仍很猖獗,局势动荡不安,诗人的慨叹,正暗隐着对这个乱离时代的感受。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这四句是说,青春壮健年少岁月能有多少,转瞬间你我都已经两鬓如霜。昔日往来的朋友一半已去世,我内心激荡不得不连声哀叹。
久别重逢,彼此容颜的变化,自然最引起注意。别离时两人都还年轻,而今俱已鬓发斑白了。由“能几时”引出,对于世事、人生的迅速变化,表现出一片惋惜、惊悸的心情。接着互相询问亲朋古旧的下落,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间了,彼此都不禁失声惊呼,心里火辣辣的难受。按说,杜甫这一年才四十八岁,何以亲故已经死亡半数呢?如果说开头的“人生不相见”已经隐隐透露了一点时代的气氛,那么这种亲故半数死亡,则更强烈的暗示着一场大的干戈乱离。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没想到我们已分别二十个春秋,今天还能亲临你家里的厅堂。“焉知”二句承接上文“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诗人故意用反问句式,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其中既不无幸存的欣慰,又带着深深的伤痛。
前十句主要是抒情。接下去,则转为叙事,而无处不关人世感慨。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这两句是说,相分别时你还没有结婚成家,倏忽间你的子女已成帮成行。随着二十年岁月的过去,此番重来,眼前出现了儿女成行的景象。这里面当然有倏忽之间迟暮已至的喟叹。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这四句是说,他们彬彬有礼笑迎父亲老友,亲切的询问我来自什么地方?还来不及讲述完所有的往事,你就催促儿女快把酒菜摆上。
这四句写出卫八的儿女彬彬有礼、亲切可爱的情态。诗人款款写来,笔端始终流露出一种真挚感人的情谊。这里“问我来何方”一句后,本可以写些路途颠簸的情景,然而诗人只用“问答乃未已”一笔轻轻的带过,可见其裁剪精炼之妙。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这两句是说,冒着夜雨剪来了新鲜的韭菜,呈上新煮的黄米饭让我品尝。从中看到处士的热情款待:酒是让儿子立刻去张罗的佳酿,菜是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饭是新煮的掺有黄米的香喷喷的二米饭。这自然是随其所有而具办的家常饭菜,体现出老朋友间不拘形迹的淳朴友情。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这四句是说,主人感慨见面的机会太难得,开怀畅饮一连喝干了十几杯。一连喝干了十几杯还没有醉意,令我感动你对老友情深意长。
这四句,叙主客畅饮的情形,故人重逢话旧,不是细斟慢酌,而是一连就进了十大杯酒,这是主人内心不平静的表现。主人尚且如此,杜甫心情的激动,当然更不待言。“感子故意长”,概括的点出了今昔的感受,总束上文。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末两句是说,明日分别后,又相隔千山万水,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绪难断。末两句回应开头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暗示着明日之别,悲于昔日之别:昔日之别,今幸复会;明日之别,后会何年?低回深婉,耐人寻味。
诗人是在动乱的年代、动荡的旅途中,寻访故人的;是在长别二十年,经历了沧桑巨变的情况下与老朋友见面的,这就使短暂的一夕相会,特别不寻常。于是,那眼前灯光所照,就成了乱离环境中幸存的美好的一角;那一夜时光,就成了烽火乱世中带着和平宁静气氛的仅有的一瞬;而荡漾于其中的人情之美,相对于纷纷扰扰的杀伐争夺,更显出光彩。“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被战乱推得遥远的、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似乎一下子又来到眼前。可以想象,那烛光融融、散发着黄粱与春韭香味、与故人相伴话旧的一夜,对于饱经离乱的诗人,是多么值得眷恋和珍重啊。诗人对这一夕情事的描写,正是流露出对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视,它使读者感到结束这种战乱,是多么符合人们的感情与愿望。
这首诗平易真切,层次井然。诗人只是随其所感,顺手写来,便有一种浓厚的气氛。它与杜甫以沉郁顿挫为显著特征的大多数古体诗有别,而更近于浑朴的汉魏古诗和陶渊明的创作;但它的感情内涵毕竟比汉魏古诗丰富复杂,有杜诗所独具的感情波澜,如层漪迭浪,展开于作品内部,是一种内在的沉郁顿挫。
诗写朋友相会,却由“人生不相见”的慨叹发端,因而转入“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时,便格外见出内心的激动。但下面并不因为相会便抒写喜悦之情,而是接以“少壮能几时”至“惊呼热中肠”四句,感情又趋向沉郁。诗的中间部分,酒宴的款待,冲淡了世事茫茫的凄惋,带给诗人幸福的微醺,但劝酒的语辞却是“主称会面难”,又带来离乱的感慨。诗以“人生不相见”开篇,以“世事两茫茫”结尾,前后一片苍茫,把一夕的温馨之感,置于苍凉的感情基调上。这些,正是诗的内在沉郁的表现。如果把这首诗和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对照,就可以发现,二者同样表现故人淳朴而深厚的友情,但由于不同的时代气氛,诗人的感受和文字风格都很不相同,孟浩然心情平静而愉悦,连文字风格都是淡淡的。而杜甫则是悲喜交集,内心蕴积着深深的感情波澜,因之,反映在文字上尽管自然浑朴,而仍极顿挫之致。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昨夜风雨交加, 遮窗的帐子被秋风吹得飒飒作响。蜡烛燃烧的所剩无几,壶中水已漏尽,一次次的斜靠在枕头上,辗转难眠。 躺下坐起来思绪都不能够平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一梦 一作:梦里)
人世间的事情,如同东逝的流水,一去不返,想一想我这一生,就像大梦一场。只有喝醉了酒才能排遣心中苦闷,别的方法都行不通。
昨夜风兼雨,帘帏(wéi)飒(sà)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qī)枕,起坐不能平。
兼:同有,还有。帘帏:帘子和帐子。帘,用布、竹、苇等做的遮蔽门窗的东西。帏,同帷,帐子,幔幕,一般用纱、布制成。飒飒:象声词,这里形容风吹帘帏发出的声音。烛残:蜡烛燃烧将尽。残:尽,竭。漏断:漏壶中的水已经滴尽,表示时间已经很晚。漏:漏壶,为古代计时的器具,用铜制成。频:时常,频繁。欹枕:通彀,斜,倾斜。欹枕:头斜靠在枕头上。平:指内心平静。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一梦 一作:梦里)
世事:指人世间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漫:枉然,徒然。浮生:指人生短促,世事虚浮不定。浮,这里为短暂、空虚之意。醉乡:指人醉酒时神志不清的状态。稳:平稳,稳当。宜,应当。不堪行:不能行。堪,能够。
这首秋夜抒怀之作,具有李后主词的一般风格。它没有用典,没有精美的名物,也没有具体的情事,有的只是一种顾影自怜,空诸一切的观念。一切都是那么朴素,那么明白,却又令人低回与困惑。大约是词人后期之作吧。读这类词,最要玩味其中环境氛围的创造,和抒情主人公浅貌下的深衷。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开头两句是说,昨天夜晚,风雨交加,遮窗的帐子被秋风吹出飒飒的声响,窗户外传来了令人心烦的风声雨声,整整响了一夜。首两句写秋夜风雨,完全是白描化的。表面看来,风雨大作,怪嘈杂的,其实除了“飒飒秋声”外,此时更无别的声音,反而见出夜的寂静。令读者觉得其境过分清冷,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此种词句,最见后主本色。
“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这两句是说,蜡烛燃烧得所剩无几了,壶中水已漏尽,我不停的多次起来斜靠在枕头上。躺下坐起来思绪都不能够平稳。这两句出现了抒情主人公,这人物给读者的第一个印象便是他过于清醒,他熬到“烛残”,听得“漏断”(更鼓歇),可见是一夜未曾入眠了。这清醒状态的描写,正好逼出下片的感慨。另一个印象便是它方寸烦乱,“频欹枕”的“频”字,表明他在床上是辗转反侧,五内俱热。后来干脆不睡了,但内心仍不平静,表现在动作上便是“起坐不能平”。他到底为什么,这恰恰是词人不喜道破的。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这两句是说,人世间的事情,如同流水东逝,说过去就过去了,想一想我这一生,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以前荣华富贵的生活已一去不复返了。过片之后,全属抒情。这也许是最一般最普遍的人生感慨了,但对于不同的人,其中包含的人生体验之具体内容,则可以是各各不同的。此即《维摩经》所谓“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各各随所解”。后主词所以能引起后世众多读者的共鸣,原因也在于此。这两句中的“漫”(作空解)、“算来”,表现出一种空虚、疑惑、迷惘感,是很传神的。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末两句是说,最醉乡梦里平坦,也无忧愁,可常去,别的地方不能去。主人公无法摆脱人生的烦恼,却是因为他太清醒,太执着。最后两句,说穿了便是一醉解千愁,可词人换了个比喻性的说法——“醉乡路稳”,则其反面是醒者行路之难,故云“此外不堪行”。
全词比较鲜明地体现了李煜后期作品的特色:情感真实,清新自然。尤其是这首词,作者对自己的苦痛毫不掩饰,把自己的人生感慨明白写出,不假饰,不矫情,简洁质朴,有现实感,虽然思想情调不高,但艺术价值不低。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姹紫嫣红的花儿转眼已经凋谢,春光未免太匆忙。也是无可奈何啊,花儿怎么能经得起那凄风寒雨昼夜摧残呢?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留 一作:留人)
着雨的林花娇艳欲滴好似那美人的胭脂泪。花儿和怜花人相互留恋,什么时候才能再重逢呢?人生令人遗憾的事情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无尽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谢:凋谢。无奈朝来寒雨:一作“常恨朝来寒重”。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留 一作:留人)
胭脂泪:原指女子的眼泪,女子脸上搽有胭脂,泪水流经脸颊时沾上胭脂的红色,故云。在这里,胭脂是指林花着雨的鲜艳颜色,指代美好的花。相留醉:一本作“留人醉”。几时重:何时再度相会。
南唐后主的这种词,都是短幅的小令,况且明白如话,不待讲析,自然易晓。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饰装做,扭捏以为态,雕琢以为工,这些在他都无意为之;所凭的只是一片强烈直爽的情性。其笔亦天然流丽,如不用力,只是随手抒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起笔“林花”,但不是重点,重点却是“谢了春红,太匆匆”:林花凋谢,遍地落红。花开花落几时许?春去太匆匆。无奈啊,娇艳的花儿怎么能经得起那朝来的寒雨晚来凄风?春季是最美好的季节,“春红”是最美好的物品,“红”最美丽的颜色。这样美好的事物突然间竟自“谢了”,而且是“太匆匆”,多么令人惋惜感叹!以“春红”二字代花,乃至极美好可爱之花,既是修饰,更是艺术;随手拈来,直写事物,乃天巧人工之笔。作者以花比喻一切美好的事物(当然也包括人的美好生命),这就具有更丰富的内容。“谢了”二字中所表现的惋惜感叹之情本已十分强烈,然犹嫌言不尽意,复又于其后加上“太匆匆”三字着力形容,使惋惜感叹之情更加突出。一个“太”字,责怨甚也。在后主看来,好端端的一个“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南唐之匆匆衰败,顷刻灭亡,不正象林花之突然凋谢吗?这林花的形象中,深深寄托着失家亡国的悲伤。短短的六个字中,包容着极深广的内容。这便是所谓取一于万而涵盖万有。杜甫《曲江》“风飘万点正愁人”,晏殊《破阵子》“荷花落尽红英”,表现的都是对有情之生命面临衰败之际的哀惋感叹之情,但都没有后主这句的感情深厚。此处的“春红”二字己远为下片的“胭脂”作根,相互照应。时序推迁,林花凋谢,这本是有情之生命的必然,“春红”自然衰谢,虽是可惜,尚可开解,如今却“太匆匆”地遭到“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风刀霜剑”的不断摧残,于是寄予了愤慨的责怨。《红楼梦》里林黛玉的《葬花词》中写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和后主的这句词描写的情景十分相似。“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个九字长句道出了林花匆匆凋谢的原因;“朝”与“晚”、“雨”与“风”的对举,极尽朝风暮雨摧残施虐的无可抗争之悲绪;也抒发出了(对“物”、“我”一体的)哀叹!“无奈”二字进一步表显出人们无力回天任风雨,只有“无可奈何花落去”无能为力的怨恨愤慨了。
下片写惜春、恋春、恋春红,叹不能再复重。人生长恨有如水长东。“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风雨后满地的落红,像是美人脸上和着胭脂流淌的眼泪;见花泪,人心碎,悲伤凄惜心迷醉;相问何时能重会?叹,人生从来怨恨多,恰似长江东逝水!面对美好事物之殒落,而又爱莫能助,其情该是何等痛苦难堪。所以接着便由写花的零落,转到写人思想感情之痛苦。“胭脂泪”是说飘落遍地的红花,被夹着晚风吹来的寒雨打湿,犹如美人伤心之极而合着胭脂滴下的血泪。“胭脂泪”三字是用拟人手法由花转入写人的交接点。胭脂,是林花着雨的鲜艳颜色,它指代的是美好的花,象喻的是美好的人生,美好的事物。泪,就花而言,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雨”;就人而言,是“感时花溅泪”的“泪”。花之雨滴犹人之泪点,人之泪点犹花之雨滴。雨泪交流,物我同一,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何者为雨,何者为泪,其状物抒情真是传神入妙。词人赋予“谢了春红”的“林花”以“泪”,就使其人格化了,这“泪”既是“林花”哀伤自己匆匆凋谢的眼泪,也是词人自己的惜红伤春之泪,当然,这一切都是以词人自己的生活经历为基础的。——是词人有感于昔日的帝王生活,在那“朝来寒雨晚来风”的袭击下,——在宋兵的刀枪威逼下,过早的被断送,因而流下伤心之泪。这“胭脂泪”就是“以血书着”!“胭脂泪”三字,异样哀艳,尤宜着眼。这是援于杜甫“林花着雨胭脂湿”的名句。以“泪”代“湿”,于是便青出于蓝,而大胜于蓝,便使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无限。“相留醉”三字,含蓄蕴藉,情意婉转。不仅是写人与花互相留恋到了如痴如醉的情境;更是写见林花遭风雨的无情摧残、匆匆掉落惨景后的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的情状。“无可奈何花落去”,春归去,人将亡;正如后主的自叹:“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泪”字神奇,“醉”亦神奇。此醉,非陶醉之俗义,盖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也。“几时重?”落花有意,然而风雨无情,美景难再。“破镜不重照,落花难上枝。”“此恨绵绵无绝期!”过片三字的三叠句,前二句换仄韵,后一句归原韵,紧接一个九字的长句,有韵律,节奏感强,别有风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也是运用叠字衔联法。前六字写“恨”,后三字写“水”。啊,“人生长恨”之绵绵无期,犹如那滔滔滚滚东流的江水,无穷无尽、无止无休。“东”字与前面的红、匆、风、重等字谐韵,字韵响亮,节奏感强,在句式结构上,它与上片末句同为连贯的二四三式的九字长句,它的感情凝重而又一以贯之,犹如突然决堤的汹涌奔流的江水,这是词人肺腑中倾泻而出的感情激流,这是词人深深的哀叹!上片的“朝来”、“晚来”与下片的“长恨”、“长东”,前后呼应更增其异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
过片三字句三叠句,前二句换暗韵仄韵,后一句归原韵,别有风致。但“胭脂泪”三字,异样哀艳,尤宜着眼。于是让人们想到杜甫的名句“林花着雨胭脂湿”(《曲江对雨》),此乃南唐后主也熟读杜诗之证也。后主分明从杜少陵的“林花”而来,而且因朝来寒“雨”竟使“胭脂”尽“湿”,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后主在过片竟也写下“胭脂湿”三个大字,便成了老大一个笨伯,鹦鹉学舌,难有意味。他毕竟是艺苑才人,他将杜句加以消化,提炼,只运化了三字而换了一个“泪”字来代“湿”,于是便青出于蓝,而大胜于蓝,便觉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无限。
“泪”字已是神奇,但“醉”亦非趁韵谐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义,盖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长句,也是运用叠字衔联法:“朝来”“晚来”,“长恨”,“长东”,前后呼应更增其异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顾随先生论后主,以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盖明喻不如暗喻,一语道破“如”“似”,意味便浅。按这种说法,则“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尽泯“比喻”之迹,而笔致转高一层矣。学文者于此,宜自寻味,美意不留,芳华难驻,此恨无穷,而无情东逝之水,不舍昼夜,“淘尽”之悲,苏轼亦云,只是表现之风格手法不同,非真有异也。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有情风从万里之外卷潮扑来,无情时又送潮返回。请问在钱塘江上或西兴渡口,我俩共赏过几次夕阳斜晖?用不着仔细思量古今的变迁,一俯一仰的工夫,早已物是人非。谁像我东坡苏老。白首之年,淡忘了仕进的机会。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正暮 一作:正春)
记住西湖的西岸,春日最美的山隈,就是那空明的翠微,如烟的云霏。算起来诗人中相处得宜。如我与您这样的友情,确实稀微,弥足珍贵。约定日后,像东晋宰相谢安那样,沿着直通大海的长江航道,向东引退、回归。别让这一高雅志向与未来事实彼此违背。不应在西州路上回首恸哭,为了我而沾湿衣襟,洒落泪水。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无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huī)。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钱塘无:浙无最大河流,注入杭州湾,无口呈喇叭状,以潮水壮观著名。西兴:即西陵,在钱塘无南,今杭州市对岸,萧山县治之西。几度斜晖:意谓度过多少个伴随着斜阳西下的夜晚。忘机:忘却世俗的机诈之心。
记取西湖西畔(pàn),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fēi)。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正暮 一作:正春)
相得:相交,相知。雅志:很早立下的志愿。西州,古建业城门名。晋宋间建业(今无苏南京)为扬州刺史治所,以治所在城西,故称西州。
词作起势不凡,以钱塘无潮喻人世的聚散分合,充分地表现了词人的豪情。首二句写无潮“有情”而来,却终“无情”而归,似有情而实无情。“几度斜晖”的发问,又写出天上阳光的无情。地上潮水无情而归,天上夕阳无情而下,则是天地无情,万物无情。“俯仰昔人非”写人世转瞬万变,如同梦幻,这又是社会人生的无情。对此无情的人生,词人的态度却很乐观,“不用思量今古”,不必替古人伤心,也不必为现实忧虑,因而他能超脱时俗,“白首忘机”。这种达观的思想,在苏轼词中表现得极为普遍,而在这首词中则更明显,词人俯仰天地,纵览古今,得出的结论“一切无情”。因此,他的“忘机”,就带有深刻的了悟性。
下阕写词人与参寥的友情。词人看穿了古今万物,无意去名利场上角逐,但他并没有完全忘世,更没有忘情,他对生活的爱是执著强烈的,他对友情是非常珍视的。回想起在西湖与参寥子和诗饮酒、饱览春山美景、谈禅说理、流连忘返的日日夜夜,词人不禁从内心深处对这位友人以知己许之——“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以“诗人”称参寥,正反映出二人志趣的投合。苏轼才高学富,一般是不轻易许人的,但对参寥的诗,曾不止一次地赞赏。如参寥的诗句“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风薄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等,都是为苏轼所激赏的。在诗歌创作上的共同兴趣,是二人友谊的一个重要基础。
“约他年、东还海道”以下五句,表现了词人归隐之志的坚定,进一步写二人的友情。据《晋书·谢安传》记载,谢安东山再起后,时时不忘归隐,但终究还是病死于西州门,未能实现其归隐的“雅志”。羊昙素为谢安所重,谢安死后,他有一次醉中无意走过西州门,觉而大哭而去。词人当时被召还,且被委以显官,但他“白首忘机”,志在归隐,因此,安慰友人,说“我一定不会像谢安一样雅志相违,使老朋友恸哭于西州门下”。说“愿”,说“不应”,全从自我的感情落笔,正表现了两人情谊的深切。 这首词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平淡的文字抒写深厚的情意,而气势雄放,意境浑然。“从至情中流出”道出了这首词的特色。由于词人与参寥有着共同的志趣,由于参寥品德的高尚,他们的友谊是十分真挚的。词人所抒之情发自内心,这种真挚的感情并不因文字的平淡而失去其深沉、雄厚之力。这是“豪华落尽见真淳”(元好问《论诗绝句》)的一种艺术境界,它看似容易,实际上只有少数作家才能达到。元好问说苏轼词“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元好问《新轩乐府引》)。
此外,词中抒写出世的高想,表现人生空漠之感,却以豪迈的气势出之,使人惟觉其气象峥嵘,而毫无颓唐、消极之感。词人强调达观和“忘机”,使人感到的却是他对友情的无比珍重。苏轼达观中充满豪气,向往出世又执著于友情的个性,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