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云天蓝碧,黄叶落满地,天边秋色与秋波相连,波上弥漫着空翠略带寒意的秋烟。远山沐浴着夕阳天空连接着江水。不解思乡之苦的芳草,一直延伸到夕阳之外的天际。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留人睡 一作:留人醉)
默默思念故乡黯然神伤,缠人的羁旅愁思难以排遣,每天夜里除非是美梦才能留人入睡。当明月照射高楼时不要独自依倚。频频地将苦酒灌入愁肠,化为相思的眼泪。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连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波上”句:江波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烟本呈白色,因其上连碧天,下接绿波,远望即与碧天同色,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芳草:常暗指故乡。
黯(àn)乡魂,追旅思(sì),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yǐ),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留人睡 一作:留人醉)
黯乡魂:因思念家乡而黯然伤神。黯,形容心情忧郁。乡魂,即思乡的情思。追旅思:撇不开羁旅的愁思。追,追随,这里有缠住不放的意思。旅思,旅居在外的愁思。思,心绪,情怀。
这首词抒写了羁旅乡思之情,这首词的主要特点在于能以沉郁雄健之笔力抒写低回宛转的愁思,声情并茂,意境宏深,与一般婉约派的词风确乎有所不同。清人谭献誉之为“大笔振迅”之作(《谭评词辨》),实属确有见地的公允评价。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直接使用这首词的起首两句,衍为曲子,竟成千古绝唱。
上片描写秋景:湛湛蓝天,嵌缀朵朵湛青的碧云;茫茫大地,铺满片片枯萎的黄叶。无边的秋色绵延伸展,融汇进流动不已的江水;浩渺波光的江面,笼罩着寒意凄清的烟雾,一片空濛,一派青翠。山峰,映照着落日的余辉;天宇,连接着大江的流水。无情的芳草啊,无边无际,绵延伸展,直到那连落日余辉都照射不到的遥遥无际的远方。
这幅巨景,物象典型,境界宏大,空灵气象,画笔难描,因而不同凡响。更妙在内蕴个性,中藏巧用。“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眼前的秋景触发心中的忧思,于是“物皆动我之情怀”;同时,心中的忧思情化眼前的秋景,于是,“物皆著我之色彩”。如此内外交感,始能物我相谐。秋景之凄清衰飒,与忧思的寥落悲怆完全合拍;秋景之寥廓苍茫,则与忧思的怅惆无际若合符节;而秋景之绵延不绝,又与忧思之悠悠无穷息息相通。所以“丹诚入秀句,万物无遁情”(宋邵雍《诗画吟》)。这里,明明从天、地、江、山层层铺写,暗暗为思乡怀旧步步垫底,直到把“芳草无情”推向极顶高峰,形成情感聚焦之点。芳草怀远,兴寄离愁,本已司空见惯,但本词凭词人内在的“丹诚”,借“无情”衬出有情,“化景物为情思”,因而“别有一番滋味”。
整个上片所写的阔远秾丽、毫无衰飒情味的秋景,在文人的笔下是少见的,在以悲秋伤春为常调的词中,更属罕见。而悠悠乡思离情,也从芳草天涯的景物描写中暗暗透出,写来毫不着迹。这种由景及情的自然过渡手法也很高妙。
过片紧承芳草天涯,直接点出“乡魂”“旅思”。“乡魂”与“旅思”意思相近。两句是说自己思乡的情怀黯然凄怆,羁旅的愁绪重叠相续。上下互文对举,带有强调的意味,而主人公羁泊异乡时间之久与乡思离愁之深自见。
下片三、四两句,表面上看去,好像是说乡思旅愁也有消除的时候,实际上是说它们无时无刻不横梗心头。如此写来,使词的造语奇特,表情达意更为深切婉曲。“明月”句写夜间因思旅愁而不能入睡,尽管月光皎洁,高楼上夜景很美,也不能去观赏,因为独自一人倚栏眺望,更会增添怅惘之情。
结拍两句,写因为夜不能寐,故借酒浇愁,但酒一入愁肠,却都化作了相思之泪,欲遣相思反而更增相思之苦了。这两句,抒情深刻,造语生新而又自然。写到这里,郁积的乡思旅愁外达到最高潮,词至此黯然而止。
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这本是词中常见的结构和情景结合的方式,其特殊性在于丽景与柔情的统一,更准确地说,是阔远之境、秾丽之景、深挚之情的统一。写乡思离愁的词,往往借萧瑟的秋景来表达,这首词所描绘的景色却阔远而秾丽。它一方面显示了词人胸襟的广阔和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反过来衬托了离情的可伤,另一方面又使下片所抒之情显得柔而有骨,深挚而不流于颓靡。整体说来,这首词的用语与手法虽与一般的词类似,意境情调却近于传统的诗。这说明,抒写离愁别恨的小词是可以写得境界阔远,不局限于闺阁庭院。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秋天到了,西北边塞的风光和江南大不同。大雁又飞回了衡阳,一点也没有停留之意。黄昏时分,号角吹起,边塞特有的风声、马啸声、羌笛声和着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回响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里,夕阳西下,青烟升腾,孤零零的一座城城门紧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饮一杯浊酒,不由得想起万里之外的亲人,眼下战事未平,功名未立,还不能早作归计。远方传来羌笛的悠悠之声,天气寒冷,霜雪满地。夜深了,在外征战的人都难以入睡,将军已是头发花白,士兵抹着思乡的泪水。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jiǎo)起,千嶂(zhàng)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塞:边界要塞之地,这里指西北边疆。衡阳雁去:传说秋天北雁南飞,至湖南衡阳回雁峰而止,不再南飞。边声:边塞特有的声音,如大风、号角、羌笛、马啸的声音。千嶂:绵延而峻峭的山峰;崇山峻岭。
浊(zhuó)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lè)归无计。羌(qiāng)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mèi),将军白发征夫泪。
燕然未勒:指战事未平,功名未立。燕然:即燕然山,今名杭爱山,在今蒙古国境内。据《后汉书·窦宪传》记载,东汉窦宪率兵追击匈奴单于,去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还。羌管:即羌笛,出自古代西部羌族的一种乐器。悠悠:形容声音飘忽不定。寐:睡,不寐就是睡不着。
范仲淹《渔家傲》一词开篇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一句极力渲染边塞秋季风景的独异,上片写景,描写的自然是塞下的秋景。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从视觉听觉等方面表现了边塞地区的萧条寂寥。
起句“塞下秋来风景异”,“塞下”点明了延州的所在区域。“秋来”,点明了季节。“风景异”,概括地写出了延州秋季和内地大不相同的风光。词人是苏州人,对这个地方的季节变换,远较北人敏感,故用一个“异”字概括,这中间含有惊异之意。“衡阳雁去无留意”,雁是候鸟,每逢秋季,北方的雁即飞向南方避寒。“无留意”是说这里的雁到了秋季即向南展翅奋飞,毫无留恋之意,反映了这个地区到了秋天,寒风萧瑟,满目荒凉。反过来说,这个地区秋天的荒凉景象,尽括在雁“无留意”三字之中,显得笔力遒劲。
下边续写延州傍晚时分的战地景象:“四面边声连角起”,这种声音随着军中的号角声而起,形成了浓厚的悲凉气氛,为下片的抒情蓄势。“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上句写延州周围环境,它处在层层山岭的环抱之中;下句牵挽到对西夏的军事斗争。“长烟落日”,很容易使读者联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四字写出了塞外的壮阔风光。而在“长烟落日”之后,紧缀以“孤城闭”三字,气象便不相同。千嶂、孤城、长烟、落日,这是所见;边声、号角声,这是所闻。把所见所闻诸现象连缀起来,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幅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地风光画面,特别值得玩味的是“孤城闭”三字,它隐隐地透露宋朝不利的军事形势。宋朝从建立之后,就采取重内轻外政策,对内加紧控制,把禁军分驻全国各地,而在边疆上长期放弃警戒,武备松弛。宝元元年(138年)西夏元昊称帝,宋廷调兵遣将,扬声讨伐,而事起仓卒,将不知兵,兵不知战,以致每战辄败。词人移知延州,到任后,一方面加强军队训练,一方面在延州周围构筑防御工事,始终居于守势,不敢轻易出击,延州局势才暂时稳定下来,就整个形势来说,延州仍处于孤立状态。所以“孤城闭”三字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军事态势,反映出宋朝守军力量是很薄弱的,作为指挥部所在地的城门,太阳一落就关闭起来,表现了形势的严重性。这一句就为下片的抒情作了铺垫。。
下片起句“浊酒一杯家万里”,是词人的自抒怀抱。他身负重任,防守危城,天长日久,难免起乡关之思。这“一杯”与“万里”数字之间形成了悬殊的对比,也就是说, 一杯浊酒,消不了浓重的乡愁,造语雄浑有力。乡愁皆因“燕然未勒归无计”而产生。燕然未勒也是《封燕然山铭》这个典故而来:东汉和帝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北伐匈奴,大破之,在漠北燕然山刻石记功,由班固执笔,颂汉威德,就是所谓“勒石燕然”。勒字此处是雕刻的意思。
“羌管悠悠霜满地”,写夜景,在时间上是“长烟落日”的延续。“人不寐”,补叙上句,表明自己彻夜未眠,徘徊于庭。“将军白发征夫泪”,由自己而及征夫总收全词。总之下片抒情,将直抒胸臆和借景抒情相结合,抒发的是作者壮志难酬的感慨和忧国的情怀。
这首边塞词既表现将军的英雄气概及征夫的艰苦生活,也暗寓对宋王朝重内轻外政策的不满,爱国激情,浓重乡思,兼而有之,构成了将军与征夫思乡却渴望建功立业的复杂而又矛盾的情绪。这种 情绪主要是通过全词景物的描写,气氛的渲染,婉曲地传达出来。综观全词,意境开阔苍凉,形象生动鲜明,反映出作者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场景,表达了作者自己和戍边将士们的内心感情,读起来真切感人。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纷纷杂杂的树叶飘落在铺满残花的石阶上,寒夜一片寂静,只听见那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轻微细碎的声音。珍珠的帘幕高高卷起,玉楼空空无人迹。夜色清淡,烁烁闪光的银河直垂大地。每年今天的夜里,都能见到那如绸缎般的皎月,而年年今天的夜里,心上人都远在千里之外。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愁肠已经寸断,想要借酒浇愁,也难以使自己沉醉。酒还未喝,却先化作了辛酸的眼泪。残灯闪烁,枕头歪斜,尝尽了孤眠滋味。算来这相思之苦,积聚在眉头,凝结在心间,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回避。
纷纷坠叶飘香砌(qì)。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香砌:有落花的台阶。寒声碎:寒风吹动落叶发出的轻微细碎的声音。真珠:珍珠。天淡:天空清澈无云。月华:月光。练:白色的丝绸。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qī),谙(ān)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无由:无法。明灭:忽明忽暗。欹:倾斜,斜靠。谙尽:尝尽。都来:算来。
此词是一首怀人之作,其间洋溢着一片柔情。上片描绘秋夜寒寂的景象,下片抒写孤眠愁思的情怀,由景入情,情景交融。
写秋夜景象,作者只抓住秋声和秋色,便很自然地引出秋思。一叶落知天下秋,到了秋天,树叶大都变黄飘落。树叶纷纷飘坠香砌之上,不言秋而知秋。夜,是秋夜。夜寂静,并非说一片阒寂,声还是有的,但是寒声,即秋声。这声音不树间,却来自树间,原来是树上飘来的黄叶坠阶上,沙沙作响。
这里写“纷纷坠叶”,主要是诉诸听觉,借耳朵所听到的沙沙声响,感知到叶坠香阶的。“寒声碎”这三个字,不仅明说这细碎的声响就是坠叶的声音,而且点出这声响是带着寒意的秋声。由沙沙响而感知落叶声,由落叶而感知秋时之声,由秋声而感知寒意。这个“寒”字下得极妙,既是秋寒节候的感受,又是孤寒处境的感受,兼写物境与心境。
“真珠帘卷玉楼空”,空寂的高楼之上,卷起珠帘,观看夜色。这段玉楼观月的描写,感情细腻,色泽绮丽,有花间词人的遗风,更有一股清刚之气。
这里写玉楼之上,将珠帘高高卷起,环视天宇,显得奔放。“天淡银河垂地”,评点家视为佳句,皆因这六个字勾画出秋夜空旷的天宇,实不减杜甫“星垂平野阔”之气势。因为千里共月,最易引起相思之情,以月写相思便成为古诗词常用之意境。“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写的也是这种意境,其声情顿挫,骨力遒劲。珠帘、银河、月色都写得奔放雄壮,深沉激越。
下片以一个“愁”字写酌酒垂泪的愁意,挑灯倚枕的愁态,攒眉揪心的愁容,形态毕肖。古来借酒解忧解愁成了诗词中常咏的题材。范仲淹写酒化为泪,不仅反用其意,而且翻进一层,别出心裁,自出新意。他《苏幕遮》中就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首词里说:“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肠已愁断,酒无由入,虽未到愁肠,已先化泪。比起入肠化泪,又添一折,又进一层,愁更难堪,情更凄切。
自《诗经·关雎》“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出,古诗词便多以卧不安席来表现愁态。范仲淹这里说“残灯明灭枕头欹”,室外月明如昼,室内昏灯如灭,两相映照,自有一种凄然的气氛。枕头欹斜,写出了愁人倚枕对灯寂然凝思神态,这神态比起辗转反侧,更加形象,更加生动。“谙尽孤眠滋味。”由于有前句铺垫,这句独白也十分入情,很富于感人力量。“都来此事”,算来这怀旧之事,是无法回避的,不是心头萦绕,就是眉头攒聚。愁,内为愁肠愁心,外为愁眉愁脸。古人写愁情,设想愁象人体中的“气”,气能行于体内体外,故或写愁由心间转移到眉上,或写由眉间转移到心上。范仲淹这首词则说“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两者兼而有之,比较全面,不失为入情入理的佳句。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微风轻拂着湖水,更觉得波光浩渺,正是深秋的时候,红花叶凋,芳香淡薄。水光山色与人亲近,唉!我也说不清这无比的美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莲子已经成熟,莲叶也已衰老,清晨的露水,洗涤着水中蘋花,汀上水草。眠伏沙滩的水鸟也不回头,似乎怨恨人们归去的太早。
湖上风来波浩渺(miǎo)。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浩渺:形容湖面空阔无边。秋已暮:秋时已尽。红、香:以颜色、气味指代花。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鸥鹭(lù)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蘋:亦称田字草,多年生浅水草本蕨类植物。汀:水边平地。眠沙鸥鹭:眠伏在沙滩上的水鸟。
这是一首秋景词,词人以其独特的方式,细腻委婉又具体形象地传达出一种特色鲜明的阴柔之美。 这首词当写于词人南渡前的早期。秋天给人们带来的常常是萧瑟冷落的感觉,自宋玉“悲秋”以来,文人笔下的秋景,总呈现出一种悲凉萧瑟之色。然而李清照这首《怨王孙》中的秋景,展现的是一幅清新广阔的画图,词人不仅赋予大自然以静态的美,更赋予生命和感情,由此见出词人不同凡俗的情趣与襟怀。
“湖上风来”句起语不俗,避开俗套。秋高气爽,常见风平波静,而一旦朔风初起,便会吹起悠远的水波,宣告着深秋到了,所以说“秋己暮”。而一句“红稀香少”,更通过自然界色彩和气味的变化,进一步点染了深秋的景观。大自然总是宜人的,深秋季节却别有滋味,这里,作者不说人们如何的喜爱山水,倒说“水光山色与人亲”,将大自然人情化、感情化了。正是这“与人亲”,方换得人与景亲,也才能真的领略到大自然的水光山色中的景物美,所以,作者所说的“说不尽、无穷好”言之有根,是从心田深处发出的真诚的赞颂之语。
下片虽然仍是对秋景色的继续描绘,但却不是简单的重复。莲实叶老、露洗苹草,都标示着深秋的时令,人所共见,却易于忽略,一经作者点染,便觉秋意袭人。而沙滩上勾头缩颈睡眠的鸥鹭等水鸟,对于早早归去的人们头也不回,似乎以此表示了它们的不满。这里,鸥鹭也人格化了,与上片的山水的感情化似是同样手法,但却一反上片的山水“与人亲”,而为鸥鹭对人恨,这一亲一恨之间就带给读者以清新多样之感,且通过人们郊外的不能久留,更深一层地透露出深秋的到来。
这首词造景清新别致,描写泪细密传神,巧妙地运用拟人化手法,写出了物我交融的深秋美意,耐人寻味。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深秋惨淡的阳光渐渐地照到镂刻着花纹的窗子上,梧桐树也应该怨恨夜晚来袭的寒霜。酒后更喜欢品尝团茶的浓酽苦味,梦中醒来特别适宜嗅闻瑞脑那沁人心脾的余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秋天快要过去了,依然觉得白昼非常漫长。比起王粲《登楼赋》所抒发的怀乡情,我觉得更加凄凉。不如学学陶渊明,沉醉酒中以摆脱忧愁,不要辜负东篱盛开的菊花。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lán)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萧萧:凄清冷落的样子。原为象声词,如风声、雨声、草木摇落声、马蹄声。琐窗:镂刻连锁纹饰之窗户。多本作锁窗,当以琐窗为胜。酒阑:酒尽,酒酣。阑:残,尽,晚。团茶:团片状之茶饼,饮用时则碾碎之。宋代有龙团、凤团、小龙团等多种品种,比较名贵。瑞脑:即龙涎香,一名龙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ruǐ)黄。
仲宣:王粲,字仲宣,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随分:随便,随意。尊前:指宴席上。尊:同“樽”。东篱菊蕊黄:化用陶渊明《饮酒二十首》的“采菊东篱下”句。
这首词写秋景,寄乡愁,是一首典型的易安晚期作品。通篇从醉酒写乡愁,悲慨有致,凄婉情深。此词开头两句写寒日梧桐,透出无限凄凉。“萧萧”这里是萧条、寂寞之意。“琐窗”是雕有连琐图案的窗棂。“上”字写出寒日渐渐升高,光线慢慢爬上窗棂,含着一个时间的过程,表明作者久久地观看着日影,见出她的百无聊赖。梧桐早凋,入秋即落叶,“恨霜”即恨霜落其叶。草木本无知,所以,梧桐之恨,实为人之恨。从而借景抒情,绘出了作者的孤独和寂寥。因为心情不好,只好借酒排遣,饮多而醉,不禁沉睡,醒来唯觉瑞脑熏香,沁人心脾。三、四两句分别着一“喜”字“宜”字,似乎写欢乐,实际它不是写喜而是写悲。“酒阑”谓饮酒结束的时候。“团茶”即茶饼,宋代有为进贡而特制的龙团、凤团,印有龙凤纹,最为名贵。茶能解酒;特喜苦茶,说明酒饮得特别多;酒饮得多,表明愁重。“瑞脑”,熏香名,又名龙脑,以龙脑木蒸馏而成。“宜”表面似乎是说香气宜人,实则同首句的寒日一样,是借香写环境之清寂,因为只有清冷寂静的环境中,熏香的香气才桐易散发,因而变得桐深桐浓,桐能使人明显感觉到。
上片叙事,主写饮酒之实“秋已尽,日犹长”写作者个人对秋的感受。“仲宣”句用典,以王粲思乡心情自况。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十七岁时因避战乱,南至荆州依刘表,不受重视,曾登湖北当阳县城楼,写了著名的《登楼赋》,抒发壮志未酬、怀乡思归的抑郁心情。这两句透露出词人孤身漂泊,思归不得的幽怨之情。深秋本来使人感到凄清,加以思乡之苦,心情自然桐加凄凉。“犹”、“桐”这两个虚词,一写主观错觉,一写内心实感,都是加重描写乡愁。结句是为超脱语。时当深秋,篱外丛菊盛开,金色的花瓣光彩夺目,使她不禁想起晋代诗人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自我宽解起来:归家既是空想,不如对着尊中美酒,随意痛饮,莫辜负了这篱菊笑傲的秋光。“随分”犹云随便、随意。下片写饮酒之因,是对上片醉酒的说明:本来是以酒浇愁,却又故作达观之想,而表面上的达观,实际隐含着无限乡愁。李清照的这首词是其晚年流寓越中所作,词中表露的乡愁因和故国沦丧,流离失所的悲苦结合起来,其中的忧愤桐深。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深秋霜降时节,水位下降,远处江心的沙洲都露出来了。酒力减退了,才觉察到微风吹过,让人觉得凉飕飕的。破帽却多情留恋,不肯被风吹落。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重阳节如何度过,只借酒消忧,打发时光而已,世间万事都是转眼成空的梦境,因而不要再提往事。重阳节后菊花色香均会大减,连迷恋菊花的蝴蝶,也会感叹发愁了。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lín)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sōu)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水痕收:指水位降低。浅碧:水浅而绿。鳞鳞:形容水波如鱼鳞一般。
佳节若为酬(chóu)。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若为酬:怎样应付过去。尊:同“樽”,酒杯。休休:不要,此处意思是不要再提往事。
词的上片写楼中远眺情景。首句“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描绘大江两岸晴秋景象。江上水浅,是深秋霜降季节现象,以“水痕收”表之。“浅碧”承上句江水,“鳞鳞”是水泛微波,似鱼鳞状:“露远洲”,水位下降,露出江心沙洲,“远”字体现的是登楼遥望所见。两句是此时此地即目之景,勾勒出天高气清、明丽雄阔的秋景。
“酒力渐消鳞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此三句写酒后感受。“酒力渐消”,皮肤敏感,故觉有“鳞力”。而鳞本甚微,故觉其“力软”。鳞力虽“软”,仍觉有“飕飕”凉意。但鳞力再软,仍不至于落帽。此三句以“鳞力”为轴心,围绕它来发挥。晋时孟嘉落帽于龙山,是唐宋诗词常用的典故。苏轼对这一典故加以反用,说破帽对他的头很有感情,不管鳞怎样吹,抵死不肯离开。“破帽”这里具有象征隐喻意义,指的是世事的纷纷扰扰、官场的勾心斗角。作者说破帽“多情恋头”,不仅不厌恶,反而深表喜悦,这其实是用戏谑的手法,表达自己渴望超脱而又无法真正超脱的无可奈何。
下片就涵辉楼上宴席,抒发感慨。“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两句,化用杜牧《重九齐山登高》诗“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句意。“断送”,此即打发走之意。政治上所受重大打击,使他对待世事的态度有所变化,由忧惧转为达观,这乃是他黄州时期所领悟到的安心之法。
歇拍三句申说为何要以美酒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是化用宋初潘阆“万事到头都是梦,休嗟百计不如人”句意。“明日黄花蝶也愁”反用唐郑谷咏《十日菊》中“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句意,意谓明日之菊,色香均会大减,已非今日之菊,连迷恋菊花的蝴蝶,也会为之叹惋伤悲。此句以蝶愁喻良辰易逝,好花难久,正因为如此,此时对此盛开之菊,更应开怀畅饮,尽情赏玩。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这与苏轼别的词中所发出的“人间如梦”、“世事一场大梦”、“未转头时皆梦”、“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君臣一梦,古今虚名”等慨叹异曲同工,表现了苏轼后半生的生活态度。他看来,世间万事,皆是梦境,转眼成空;荣辱得失、富贵贫贱,都是过眼云烟;世事的纷纷扰扰,不必耿耿于怀。如果命运不允许自己有为,就饮酒作乐,终老余生;如有机会一展抱负,就努力为之。这种进取与退隐、积极与消极的矛盾双重心理,在词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火高酹酒,此兴悠哉。
秋意来到边城,声声号角哀鸣,平安烽火映照着高兴亭。击筑高歌,站在高处把酒洒向国土,引起了收复关中的无限兴致。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谁能像多情的南山明月,把层层的暮云都推开?灞桥边的如烟翠柳,曲江池畔的美丽楼台,应该在月下伫立,等待着我军收复失地,胜利归来。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lèi)酒,此兴悠哉。
角声:行军打仗用的鼓角之声。烽火:古代边防措施,于高峰处建台,镇守士卒于敌炬,白昼举烟,夜间置火,警视军民作好防御和迎敌准备。后又有每日处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此指报前线无事的平安烽火。高台:本处指高兴亭。筑:古代的一中弦乐器。酹酒:把酒洒在地上的祭祀仪式。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bà)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灞桥:在今陕西西安城东。唐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为唐代长安名胜。曲江:池名,在今陕西西安东南。为唐代以来的游览胜地。应:应该。人:指宋军,也包括作者。
一个“望”字把诗人爱国情怀和等待胜利在望的心情表达无疑。7月16日夜晚,长安南山头,诗人登高远望,皎洁的月轮正在升起光华。
词的上片写秋天来到边城,鼓角声充满悲哀,首句一个“哀”字充分表达了词人对国土沦丧的惋惜和悲哀。下片从上片的“凭高”和“此兴悠哉”过渡,全面表达了“高兴”的“兴”。整首词由“哀”到“兴”,反映了作者的乐观主义精神和爱国壮志。
从角声烽火写起,烽火指平安火,高台指高兴亭。《唐六典》说:“镇戍每日初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陆游《辛丑正月三日雪》诗自注:“予从戎日,尝大雪中登兴元城上高兴亭,待平安火至”。又《感旧》自注:“平安火并南山来,至山南城下。”又《频夜梦至南郑小益之间慨然感怀》:“客枕梦游何处所,梁州西北上危台。暮云不隔平安火,一点遥从骆谷来。”都可以和这首词句互证。高歌击筑,凭高洒酒,引起收复关中成功在望的无限高兴,从而让读者体会到上面所写的角声之哀歌声之悲,不是什么忧郁哀愁的低调,而是慷慨悲壮的旋律。“此兴”的“兴”,兼切亭名。
下片从上片的“凭高”和“此兴悠哉”过渡,全面表达了“高兴”的“兴”。作者把无情的自然物色的南山之月,赋予人的感情,并加倍地写成为谁也不及它的多情。多情就在于它和作者热爱祖国河山之情一脉相通,它为了让作者清楚地看到长安南山的面目,把层层云幕都推开了。这里,也点明了七月十六日夜晚,在南郑以东的长安南山头,皎洁的月轮正在升起光华。然后进一步联想到灞桥烟柳、曲江池台那些美丽的长安风景区,肯定会多情地等待收复关中的宋朝军队的到来。应,应该。这里用“应”字,特别强调肯定语气。
人,指宋军,也包括作者。词中没有直接说到收复失地的战争,而是以大胆的想象,拟人化的手法,描绘上至“明月”、“暮云”,下至“烟柳”、“池馆”,都在期待宋军收复失地、胜利归来的情景,来暗示作者所主张的抗金战争的前景。这种想象是在上片豪情壮志抒发的基础上,自然引发而出,具有明显的浪漫主义情调。
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
利欲驱使人东奔西走,如同万头火牛奔突一样,倒不如做个江湖之人,像沙鸥鸟那样自由自在。
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无所事事的时候感觉一日长似一年,即使是天大的事,喝醉了也就无事了。
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在捣衣棒的敲击声中,深巷里的明月渐渐西沉,井边的梧桐树忽然摇动叶落,方知故乡也是秋天了。
欲舒老眼无高处,安得元龙百尺楼。
想极目远眺,苦于没有登高的地方,哪能像陈登站在百尺楼上,高论天下大事呢。
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
欲:欲望。 驱:赶逐。浪迹:到处漫游,行踪不定。
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休:此处作“忘了”解。
砧(zhēn)杵(chǔ)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井梧:水井边的梧桐树。
欲舒老眼无高处,安得元龙百尺楼。
元龙:陈元龙,即陈登,三国时人,素有扶世救民的志向。
诗写秋日所感,表现了作者向往闲适而又不能闲居的心情。虽然诗人赞美沙鸥闲逸,但又说闲时度日如年;虽说事大如天,醉后亦休,但又闻砧杵声而生感,见梧桐叶落而念故园之秋。他要放眼远望,而又无楼可登。诗人之心何曾清闲得了?倒是种种矛盾想法在心中纠缠;使得他更加郁闷。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秋天的一个傍晚,大雨瓢泼.乱打着池塘衰败的荷花,颗颗雨珠如珍珠般晶莹。雨过风停,明月升空.鸳鸯浦空寂冷彻。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她独自凭栏凝望,忧愁无侣而独宿。孤眠冷清煎熬着她的心。她站在鸟笼旁逗弄鹦鹉,向它诉说着对郎君的无限思念。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yuān)鸯(yāng)浦(pǔ)。
暮:傍晚 将近衰:衰落,衰败。衰荷:将败的荷花。真珠雨:像珍珠样的雨珠。月华:月光,月光照射到云层上,呈现在月亮周围的彩色光环。生:产生、出现。彻:程度极深,透的意思。鸳鸯浦:地名,水池边。这里是虚写。浦: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方。如浦口等。此指水塘。鸳鸯浦:鸳鸯栖息的水滨。比喻美色荟萃之所。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qī)情绪。却傍(bàng)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凭阑:靠着栏杆,“阑”通“栏”。奈:奈何,怎么办。单栖:孤寂的停留。独宿。情绪:情感。却:表示转折。傍:靠近。共:在一起。念:道白,说。粉郎:何晏,三国魏玄学家。字平叔。南阳宛县(今河南南阳)人。在这里指所思之人。
这首《甘草子》是一篇绝妙的闺情词,属小令词。
上片写女主人公池上凭阑的孤寂情景。秋天本易触动寂寥之情,何况“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比喻贴切,句中“乱”字亦下得极好,它既写出雨洒衰荷历乱惊心的声响,又画出跳珠乱溅的景色,间接地,还显示了凭阑凝伫、寂寞无聊的女主人公的形象。紧接着,以顶针格写出“雨过月华生,冷彻珠鸯浦”两句。词连而境移,可见女主人公池上阑边移时未去,从雨打衰荷直到雨霁月升。雨来时池上已无珠鸯,“冷彻珠鸯浦”即有冷漠空寂感,不仅是雨后天气转冷而已,这对女主人公之所以愁闷是一有力的暗示。
过片“池上凭阑愁无侣”一句收束上意,点明愁因。“奈此个、单栖情绪”则推进一层,写孤眠之苦,场景也由池上转入屋内。此词妙结尾二句别开生面,写出新意:“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荷塘月下,轩窗之内,一个不眠的女子独自调弄鹦鹉,自是一幅绝妙仕女图。而画图难足的,是那女子教鹦鹉念的“言语”,不直写女主人公念念不忘“粉郎”及其“言语”,而通过鹦鹉学“念”来表现,实为婉曲含蓄。鸟语之后,反添一种凄凉,因鸟语之戏不过是自我安慰,又岂能真正遗志空虚。
《金粟词话》云:“柳耆卿‘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花间》之丽句也。”是说柳永此词的尾句,类花间派,语辞艳丽,各是异彩,如“真珠”、“月华”、“珠鸯”、“金笼”、“鹦鹉”等皆具辞彩。然不同的是环境的华美不能掩盖人物心境的空虚,这样写恰有反衬的妙用。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栏边的秋菊已谢,天井旁的梧桐也已然凋残。被似雾的残烟笼罩。多么凄然的景象,远望江河关山,黯然的晚霞在落日余晖里浮动。想当年,多愁善感的宋玉看到这晚秋是多么悲凉,曾经临水登山。千万里路途艰险,行路者是那么的凄惨哀楚,特别厌恶听到陇水潺潺的水声。这个时候,正在落叶中哀鸣的秋蝉和枯草中不停鸣叫的蟋蟀,此起彼伏地相互喧闹着。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在驿馆里形影单只,度日如年。秋风和露水都开始变得寒冷,在深夜时刻,胸中愁苦更甚。浩瀚的苍穹万里无云,清浅的银河中一轮皓月明亮。绵绵相思,长夜里对着如此的景色不堪忍受,掐指细算,回忆往昔。那时功名未就,却在歌楼妓院等游乐之所出入,一年年时光耗费。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美景无限的京城,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光,每天只想着寻欢作乐。况且那时还有很多狂怪的朋友相伴,遇到对酒当歌的场景就流连忘返。然而别离后,时光如梭,那些曾经的玩乐寻欢情景就好似梦境,前方一片烟雾渺茫。什么时候才能到岸?都是那些功名利禄害的我如此憔悴,将我羁绊。追忆过去,空留下残容愁颜。滴漏的箭头轻移,寒意微微,画角的呜咽之声从远方徐徐飘来,余音袅袅。静对着窗户,把青灯熄灭等候黎明,形影单只彻夜难眠。
晚秋天,一霎(shà)微雨洒庭轩。槛(jiàn)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àn)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lǒng)水潺(chán)湲(yuán)。正蝉吟败叶,蛩(qióng)响衰草,相应喧喧。
一霎:一阵。庭轩:庭院里有敞窗的厅阁。槛菊:栏杆外的菊花。井梧:井旁挺拔的梧桐古树。江关:疑即指荆门,荆门、虎牙二山(分别在今湖北省枝城市和宜昌市)夹江对峙,古称江关,战国时为楚地。宋玉悲感:战国·楚宋玉作《九辩》,曾以悲秋起兴,抒孤身逆旅之寂寞,发生不逢时之感慨。迢递:遥不可及貌。迢:高貌陇水:疑非河流名,实为陇头流水之意。潺湲:水流貌。蛩:蟋蟀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lán)。长天净,绛(jiàng)河清浅,皓(hào)月婵(chán)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lù),绮(qǐ)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更(音耕)阑:五更将近,天快要亮了。犹言夜深。绛河:即银河。天空称为绛霄,银河称为绛河。婵娟:美好貌。夜永:夜长也。绮陌红楼:犹言花街青楼。绮陌:繁华的道路。经岁:经年,以年为期。迁延:羁留也。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yíng)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pàn),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帝里:京城。狂朋怪侣:狂放狷傲的朋友。竞:竞相也。迅景:岁月也,光阴易逝,故称。程:即路程。萦绊:犹言纠缠。漏箭:古时以漏壶滴水计时,漏箭移即光阴动也。画角:古时军用管乐器,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发声哀厉高亢,多用于晨昏报时或报警,因表面有彩绘,故称画角。停灯:即吹灭灯火。抱影无眠:守着自己的孤影,一夜没有睡着。
作为词史上颇负传奇色彩的“才子词人”柳永,其词一向以一“创”字为挈领。他自创词牌,不拘一格,如《迎新春》、《黄莺儿》、《戚氏》等等;他擅改词格,大大丰富了词作为一种抒怀文体的内涵,并成为以“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著称的苏轼词的先导;他万事随心恣性,是世俗礼教为无物,敢为人所不敢为,能言人所不能言,如他的《鹤冲天》、《凤归云》、《定风波》、《宣清》、《尉迟杯》等等。故有人认为,柳词之所以为柳词,只在一“创”字耳。而若言“创”却不提《戚氏》者,必为孤陋之辈也。
据前人考证,《戚氏》当为柳永独创,且仅见于其《乐章集》之中。全词分为上、中、下三叠,共212字,为词史上第二长词。仅次于南宋时吴文英之《莺啼序》。其价值为何余虽不敢妄断,然宋时“《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评价也必非空穴来风。故今以此苍白笔墨,粗评《戚氏》,亦只当学柳永的“为人所不敢为”罢了。
从词中“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来看,当写于湖北江陵,当时柳永外放荆南,已经年过五十,只做个相当于县令的小官,心情自然十分苦闷。这种情绪在这首词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全词共分三片:头一片写景,写作者白天的所见所闻第二片写情,写作者“更阑”的所见所感第三片写意,写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抒发自己的感慨。
上片开头描写微雨过后的薄暮景色。只用“晚秋天”一句点明时令,先写景前驿馆内之衰残景色,也初步构画出了全词的凄凉基调。柳永其人,向来对春、秋二季尤为敏感,然不同处却在于,他写春,只是代人伤春,而晚秋的悲凉,向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伤感。而今又逢暮秋,“一霎微雨”带着薄凉的情态洒于庭轩。所以这位才子词人,又开始思绪飘渺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庭轩中的“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柳永不愧是融情入景、以景写情的高手,接下来的一个“惹”字竟真把那秋的萧索写活了。那淡薄的“残烟”,非关天气,不是雾气,竟是这庭轩中的“零乱”、“萧疏”给“惹”来的!园中景物正渐至精彩处,词人却笔锋一转,“望”向远处的“江关”,由近及远却丝毫不显突兀。那他究竟望见了什么呢?“飞云黯淡夕阳闲”。云正憔悴,夕阳又西坠,也难怪词人想到了那个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而得来悲秋之名的宋玉。“临水与登山”,向来是古代文人念远伤别离的悲情时刻,作者由今怀古,也无非是感叹一句:逢秋而悲感,千古一辙啊!这笔锋已转得太远,又该如何继文呢?柳永不愧自封的“才子词人”,这稍一调转,便是一个柳永式的大回圜:“远道迢递”,忆及“宋玉悲感”之后,如此轻松地就有回到了眼前的景况,不着痕迹,天衣无缝。面对长路漫漫,作为“凄楚”“行人”的他,正走在自己无限厌恶却又不能不会不舍放弃的仕途之路上,一面痛恨“名牵利惹”,一面甘之如饴。行文至此,那贯穿于词人一生的矛盾开始在这“驱驱行役”上初露端倪。内心挣扎如柳永,对与自己心境相仿的“陇水潺湲”自然也就“倦听”了。下文又略嫌不合拍地以一“正”字引出了那让词人心情更加烦躁的“蝉吟败叶,蛩响衰草”一句,不合拍的同时,又与首句中的“晚秋天”大为契合,实乃绝妙。这等怪词妙语,必非柳永不能为也。心绪烦乱无以抒怀的柳永,在“相应喧喧”的蝉嘶蛩鸣中,结束了上阙的叙景描情。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的转合映衬,这浓浓的衰秋哀情,在内容上甚至词调上,都为后文的抒情做足了铺垫。而观这首阕,若为一般词人,在叙景已足,多一笔即为画蛇添足的叙述之后,又该续写些什么呢?此处足见柳永的流水行文。
中片时间上紧承上片,由傍晚而入深夜。先景后情。“孤馆度日如年”。次叠一开词人就是这般自述身世的一句。“馆”是“孤馆”,就连上文所言之“庭轩”也不过是他柳永羁旅之途上的一方借宿之地。独在异地,独望江关,不由让读者对上片中的“凄然”二字有了更真切的实感。而此时,“凄然”的他正在“孤馆”中“度日如年”。词人终是不堪寂寞的,失了“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知己,他也只能寄望于与知己红颜共沐同一片夜空了。这孤索之夜,竟已渐深,“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了。只一失神间,词人再次凝望起那片空有亮白色温馨却又无情至极的“绛河”了。“绛河”,这样一个冰冷的词,难耐凄凉如柳永者,该是怎样的孤凄心情读者也就可想了。这时的他,却偏故作坚强与无所谓的坚持自己的固执:寂寞只是表象,那“婵娟”的“皓月”却不正是代表团圆么?至此,那柳永式的矛盾已暴露的更深。对月而不怀人,又怎是白衣卿相之本色?“思绵绵”三字,一字一韵,引出了词人如泄洪般的情感,字字句句都是他对命运的质问。此时的他,已到了风中之烛的残年,没了少时的轻狂不羁,所以这怨世的情感,他也只从自身写起。“那堪屈指,暗想从前”。这样一句,几乎让读者也茫然了。在柳永眼中,在此时的柳永心里,不堪他回首的,究竟是“小楼深巷狂游遍”的“恣狂踪迹”,还是为那“蝇头利禄,蜗角功名”的“恁驱驱”呢?他没说。下文却有如似检讨的一句:“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这一句,是含了极大的怨气的。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了他一生缠绵于“绮陌红楼”,才导致了他终老而“未名未禄”的。这也可以说,他对自己一生的“恣狂心性”后悔了。可让读者综观词人的一生,也不免失笑:他柳永若真有这般“觉悟”,又怎会落得这“未名未禄”的凄凉呢?对于此时怨气极重的柳永,读者何不把这样的检讨当做气极怒极的他的“正话反说”呢?当然,这也可以是词人对自己一生徘徊于仕途与红颜之间的优柔寡断的一种怨恨。一家之言,有让名家嗤之以鼻处,权当玩笑耳。
这一阙,是词人对内外远近的大转合之后回到自身的慨叹。自然而然地由反衬自身凄凉的美好夜景转向对自己“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慨。极尽柳词“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的词风,这又是柳祠的又一奇异处。白描,铺叙,字字入情入理而毫无穿凿之意。上片的寥廓之中而见苍凉,中片的凄婉之中而不失条理。词的末阙,又能给读者的感官以怎样的冲击与震撼呢?
下片继续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与前片衔接细密,有陇断云连之妙。“帝里风光好”。好一个“风流才子”柳三变!在词已尽,意已歇之际,这一句又给了全词多大的空间!接下来,就该是忆旧了吧。可众所周知,市井词人柳七的一生都与“绮陌红楼”、红颜脂粉脱不了关系,他又该忆哪个呢?“堪人属意”的虫娘?“家住桃花径”的秀香?还是与其“四个打成一个”的师师、香香、冬冬呢?让读者试想,如果此处他只忆起其中的“某一个”的话,全词会收到怎样的效果?哪怕他的前二叠写得再如何精彩,这《戚氏》一首的词调都只能算作低下了吧。词人此时大概已近花甲之年,他忆起的该是他的一生,而不仅仅是与其“浅斟低唱”的某一个。所以此处的他忆起的是“当年少日”的“狂朋怪侣”,是他少时的奢靡生活。都说年少轻狂,更何况这年少之人还是他柳永,又加那许多志趣相投的“狂朋怪侣”,怎不让人心醉?柳永不是圣人,那样的生活,他曾经陶醉过。并且此时忆起,也并非悔恨自己当年的颓堕,而只是慨叹时光易逝、年华似水之意而已。“遇当歌、对酒竞留连”。这样的词句,词人写下时的心境何为,连读者也是不忍想象的。也无需读者想象,下句“别来”二字就已足足道出了作者空忆当年的痛楚了。那样的生活,早已随时光远去了呀!“迅景如梭,旧游似梦”。以往日之欢娱,衬今日之落寞。很通俗的比喻,却让读者眼前出现了词人那再清晰不过的痛苦面容。逝去的日子如云烟,被岁月这柔沐温和却又狰狞至极的风吹得一丝不剩了。往昔再不会回返,又怎能不让作者长叹呢?接下来的一句引出“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这一痛苦的根源,作者并未有明确的态度。重又回到现实,是作者的自问,也是作者的茫然。这是全词中作者矛盾心理的第三次深化。让读者看这全词中作者唯一一次以第一人称的发问:“烟水程何限?”这样的碌碌奔忙,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啊?这样的笔力,是没有切身经历之人万万难及的。这一瞬间的情感爆发之后,又转入了议论:“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这可以说是议论,也可以说是收束,是对上文的种种心境的一种慰藉:他一生不曾放弃对名利的追逐,那么如何地憔悴也自是命里该着的,又何必在此枉叹呢?因此作者为强调自己的“无事觅闲愁”,又以感情更加强烈的方式加了一句:“追往事、空惨愁颜”。至此,议论结束。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夜的辗转。而“稍觉轻寒”之后,才蓦然惊觉“漏箭移”了。时间已是接近拂晓,又听闻远处“渐呜咽、画角数声残”的乐声,那“轻寒”,想来也是入情、入心地难以承受了。而此时的词人,此时抱臂“对闲窗畔”的词人,已是渐趋于平静了。无论有再多的不甘,无论有再多的憾恨,他也只能继续上路了。“驱驱行役,苒苒光阴”早已注定了他一生的奔碌不平。而这“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的一夜,也只是他万千千万个难眠之夜的一个剪影吧。
最末一叠并不能算作全词的高潮部分,可这由此及彼、由今忆昔又由昔论今的一波三折,也无疑是给此文的情调注入了更新鲜的血液,一代才子词人于这诗余曲源的词上的功力也可见一斑。“孤馆”中独自伤今的词人本已有孤凄苍凉之态,再加上“年少日”“暮宴朝欢”的神来一笔,真真是让这一阙《戚氏》同时有了不逊于诗的含蓄不亚于曲的直率。于蕴秀之中见真切,于深惋之中显淋漓,正是柳永本色!
这首《戚氏》说是词人一生的总括也是不为过的。全词由近及远、由远至近挥洒自如;抚今忆昔、由昔感今一气呵成;由傍晚到深夜、由深夜至黎明一丝不乱;由眼前望江关、由孤馆怀帝京自然运转。描情叙景、铺叙怀旧、旷古达今,真正是独属于柳永的悱恻动情与荡气回肠。在词的内容上更是大开大阖、毫无避忌、一气贯穿。长达212字的长词一韵到底,与平常之中显其非同寻常,却无一丝险韵,自然而然。莫说是这词上,便是今人作文,又能有几个如《戚氏》般细针密线,平稳中而字字嵌插不失作者个性的奇异之处、棱角之笔?今人自知。
尤其是词的最后,这白衣卿相留给读者的最后一个镜头:天上一颗白亮的启明星遥挂,星下一袭长衣及地“对闲窗畔”的词人被定格的身形,孤索,凄凉。宋人将之与《离骚》媲美,认为是前后辉映之作,可见其时誉之盛。宋王灼《碧鸡漫志》:“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宋人的评价,让这首冠古绝今之词当之无愧!